相知，相愛

有沒有一種經驗，愛著一個人，你卻沒有辦法向人訴說，你愛的究竟
是他的什麼。你知道，自己愛的是他的手、他的微笑、他的寬容、他的身
影以及他的靈魂，可是你知道自己愛得更多，愛得比自己知道他的還更多
。有沒有一種經驗，即使並未熟悉他的世界觀或人際觀，甚至，連他二十
年以後的人生規劃都沒聽他說過，可是自己卻愛得比自己知道他的還夠多！

　　相愛倘若不是超越相知的意義，愛情就不會顯得如此「不顧」——不
顧自己是否那麼了解對方與掌握對方，不顧未來如何的變遷與無常。如果
相愛一定要志同道合，是否當對方在十年後改變自己的世事理念，兩個人
就要分手呢？

　　相愛是一種不顧、一種超越知性的力量，也是一種對於他的過去、現
在與未來的包容，即使我不能掌握他走過與將走的道路，我卻知道我愛得
比我知道的還更多，我卻知道我愛著他未來可能的改變，我愛著兩個人（
即使那樣明顯）的相異之處。

有時候就是由愛轉淡的時刻，從親密開始拉遠，像是行星在太陽邊緣
轉彎的角落，開始感覺被冷冷拋棄而差點與世界切開之際，行星才又再度
被拉回，愛情才從離心力再度變成吸引力，那是生命唯一感覺到有股牽繫
力量的某一刻。當曾經相愛，因相知而暫時分離的兩人，再偶遇，彼此淺
淺的一笑，才真切體會到那曾經走在一起的緣分。

　　在春風吹拂的傍晚，在露水滋潤大地的時節，蝶與百合花的故事也是
這般令人醒悟。蝶在蟲時與百合花葉相依偎，山百合記得蟲兒說過「在蟲
相偎，在蝶相依」，可是掛在山百合葉上的蛹在清晨醒來，卻想到外面的
世界，舞一番春風。於是，一隻多彩的蝶舞在春日的陽光裡，舞在眾花的
容顏之間，忘記山百合的守候。這是最後花枯蝶殞的悲劇吧！

　　……可是，注意看，那是一隻斷翅的蝶，最後歸來，追憶著，曾經棲
底廝守的青春之時。愛情總是要走過那一遭，有濃有淡，有離心力與吸引
力，最後才能體會人生的歸宿不在遠處，最後才能體會一生當中最美麗、
最原初的依戀，自己曾經遇過。……當愛情與相知結合的時候，也正是經
歷過人生有璀璨有枯萎的時候。

愛情是依靠，是走在水泥叢林之間仍然感覺不寂寞的心境。愛情是會
心一笑，是在忙碌的生活裡，偶然停下腳步，回憶溫暖時光的時刻。甚至
，愛情是一只印記，只要愛人說過那普通不過的話語：「我愛你」、「你
是我生活的一部份」，那麼即使分隔兩地，這只印記仍然聯繫著兩顆心靈
。愛情還是什麼？愛情，還是讓自己不再外求的力量，不再因為外物而汲
汲不安的那股力量，這是因為擁有過真切愛情的人，也正是滿足於心裡那
份歸屬感的人。

　　擁有偉大愛情的人是幸福的，即使這份幸福曾經在某個時節是個悲劇
，但是這個悲劇卻是宣告著彼此相屬的印記。這樣的心境，這樣的人生經
歷，是經過無數時間巨輪的轉輾所成就的。在紛亂的世界，能夠獲悉愛情
的一絲安穩，是生命的最大收穫。